原標(biāo)題:故鄉(xiāng)柿子紅
劉恩友
前幾天,一位外省文友給我發(fā)來他家鄉(xiāng)的柿子照片。見此,不由勾起了我的鄉(xiāng)愁。我仿佛看到故鄉(xiāng)山巒重疊間,那一棵棵靜靜佇立的柿子樹,宛如一首首寫滿故事的詩,將大山深處的小村暈染成了一幅斑斕的畫卷。
屋后的那棵柿子樹,至少有幾十年了。在我小的時候,它就長得枝繁葉茂,好似一位強(qiáng)壯的守護(hù)者守護(hù)著老屋。當(dāng)霜降過后,秋風(fēng)刮過,那一個個紅彤彤的柿子就都無遮無攔地從夏秋間濃密樹葉的遮蓋中露了出來,如同璀璨的紅寶石,沉甸甸的,壓彎了枝頭。那滿樹滿村的柿子燦爛得像一顆顆小太陽,照亮了老屋的老瓦,照亮了我們年少的心。
紅艷艷的柿子和曬干后脆甜的柿餅、柿片,是我們這些孩子眼中一種解饞的美味。而那些嘰嘰喳喳的鳥兒,這個時候,也更加歡快地飛來飛去,它們也在爭先恐后地啄食那已經(jīng)發(fā)紅變軟的柿子。
我最快樂的就是陪父親夾柿子。父親手拿長長的竹夾桿,腰系長長的繩子,敏捷地爬上高高大大的柿子樹,騎坐在一個穩(wěn)當(dāng)?shù)闹﹁旧?,然后他把繩子的一頭放下來。繩子一落地,樹下的我立馬把用枝條編織的籃子綁在繩子上,等父親收繩。接下來,樹杈上的父親將籃子固定在樹杈上,開始用竹夾桿夾柿子。竹夾的桿頭被削成V形,竹結(jié)處用細(xì)鐵絲扎緊,只要對準(zhǔn)掛著柿子的枝條慢慢推動竹夾桿,樹枝條就被夾住了。隨著父親手中竹夾桿的輕輕轉(zhuǎn)動,只聽“吧嗒”一聲,枝條便被擰斷了,利落地摘下掛在枝條上的柿子,放進(jìn)旁邊的籃子里,一次柿子的釆摘過程就此完成。如此反復(fù),不一會兒硬邦邦紅彤彤的柿子就裝滿籃子。這時候,父親招呼我接柿子,一籃子柿子隨著父親手中慢慢放松的繩子緩緩而下。
就這樣,地上堆放的柿子越來越多,樹上的柿子越來越少。等樹上的柿子僅剩幾個時,父親才把綁在樹杈上的繩子解下來扔到地上,也讓夾桿從樹上滑下來。這時候,我抬頭看見還有幾個紅艷艷的柿子掛在枝頭,就喊道:“還沒有夾完,還剩下好幾個呢!”父親笑笑說:“這是給喜鵲那些鳥兒們留的,都夾完了,它們吃什么!”
夾下來的柿子是黃顏色的,這樣的柿子拿回家后除過削皮曬柿餅外,大部分柿子要放在瓦房頂上鋪好的一層苞谷稈上面,經(jīng)霜凍冰雪后柿子才會慢慢變軟成熟。但也有個別在樹上就已經(jīng)成熟的,這種柿子紅色透亮,一從樹上夾下來就立馬可以吃了。和父親去夾柿子,我總是眼巴巴地盼著父親夾到這樣的柿子,那我可就有口福了。有時候仰頭瞅了半天,脖子都酸困了,就是夾不到一個這樣的柿子。“看,夾到一個‘蛋柿’。”我們老家把早熟的軟柿子叫“蛋柿”。突然間父親在樹上這么喊了一句,我登時喜出望外,只見一個紅艷艷的軟柿子在一串柿子中間,父親小心翼翼地用竹夾桿將其連樹枝夾下來,然后,讓我輕輕地把這個“蛋柿”從其他硬柿子中摘下來。如果不小心掉下來,“蛋柿”就成了一攤紅泥漿。
但也有例外,有時一整個下午也不會夾到一個“蛋柿”??次沂赣H就會安慰說:“不要急,晚上回去給你暖柿子。”父親所說的“暖柿子”就是晚上用鐵鍋燒半鍋溫水,在鍋里放上核桃樹葉子,然后把黃色的硬柿子放進(jìn)鍋內(nèi),半夜起來加幾次柴火,確保一夜水溫始終保持在50攝氏度左右,如果溫度過高,柿子就煮熟了,不能吃;如果溫度過低,柿子去不了澀味,也吃不成。次日天明,咬一口鐵鍋里那些熱乎乎卻硬邦邦的黃柿子,嘎嘣甜。
在夾柿子的時候,我的任務(wù)不僅要幫父親將籃子里的柿子倒在地上,還要在他夾柿子的過程中看牛。夾柿子那幾天,父親都在大樹上不停地忙碌,樹下的牛兒吃飽了就悠然地打著盹。有時候,我家的小貓也搖著尾巴來湊熱鬧,它在樹下不停撲捉花草上飄飛的蝴蝶玩,玩累了也喵喵地大叫幾聲,催促我們回家,大概它肚子餓了。
記憶里的那些柿子,是伴著一縷一縷的炊煙變紅的,裊裊炊煙掠過柿子樹飄向遠(yuǎn)方、飄進(jìn)大山深處。深秋季節(jié),我們兄弟姊妹和鄰居孩子總愛在柿子樹下打鬧、戲耍、捉迷藏,讓雞鳴狗叫的山村,充滿著活蹦亂跳的氣息。
到了傍晚,長輩們從地里收工回家吃飯,他們總是提把小木凳坐在月光下,邊削柿子皮邊諞閑。東家長西家短的趣事就傳進(jìn)了我們這些孩子的耳鼓里,如同聽生動有趣的故事。削過皮的柿子一串串掛在房檐下,家家戶戶的屋檐下如同流淌的紅色瀑布。母親最喜歡在家門旁邊的樹下忙活家務(wù),要么就是縫補織納,要么就是端著一盆子土豆或紅薯輕輕刮皮。記憶中,她總是坐在小凳子上,安靜而忙碌,像夜空中的星星,閃亮在孩子們的心中。
前不久,我像一只去遠(yuǎn)方覓食歸來的鳥兒,回到闊別多年的家鄉(xiāng)。那幾天我把老屋斑駁陸離的舊土墻粉刷一新,還在老屋的柿子樹旁建了小小的彩鋼房。再返回故鄉(xiāng)后,我隨時做著歸巢的夢。不管什么季節(jié),那幅樹上掛滿紅柿子的畫面,總浮現(xiàn)在我的腦海里,像一樹風(fēng)雪中的小紅燈籠,照亮我人生的路途。
曾經(jīng),我們?yōu)榱四且活w顆甜蜜的柿子而歡呼雀躍,如今它們或成為鳥雀獨享的美食,或是熟透后隨風(fēng)墜入土里,成為一種養(yǎng)分,又長進(jìn)了樹里。
站在柿子樹下,我仿佛看到了兒時自己和伙伴們在樹下歡快地奔跑、嬉戲。那些曾經(jīng)的歡笑與淚水,那些溫暖的親情與友情,都如同這樹上的柿子,甜蜜而又珍貴。柿子樹見證了我的成長,也見證了歲月的流逝。它依然屹立在那里,守望著這片土地,守望著我們的家園。我深知,無論走到哪里,無論歷經(jīng)多少風(fēng)雨,故鄉(xiāng)和那一株株柿子樹都會留存在我心底,并且源源不斷地給予我慰藉與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