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器,是器皿里外不上釉的一種粗陶。我小時候,鋼鐵缺乏,鐵鍋、鐵勺是金貴值錢的物品。一般莊戶人家,煮飯、炒菜、燒水、舀水,都用粗制砂陶。那時,家用砂器有:砂鍋、砂罐、砂壺等。家鄉(xiāng)永登的人們,把帶把的小砂鍋稱作“砂吊子”,它可以舀水、燒開水。有時,在里面盛上飯菜,也當(dāng)作碗來使用。
百里之外的涼州,有人經(jīng)常來我們村鎮(zhèn)賣砂器。他們趕著毛驢,驢背上架著老大的芨芨馱筐,里面裝滿大小砂器。一進(jìn)村莊,就大聲吆喝“賣‘砂家什’了……”這時,就有男人、女人圍過來,不少孩子也趕來湊熱鬧,我也常在其中。涼州人小心地卸下馱筐,把砂器擺出來,讓人們挑選。那時候,買“砂家什”,有人付錢,有人用糧食交換。雙方討價還價。買主說,自己種莊稼,掙錢不易;賣家說,制器、燒窯的辛苦和馱運的艱難、危險。雙方半升一合、一角五分地爭執(zhí)、讓步,最后買賣成交。
兒時的我,對砂器有所好奇。就問爺爺:“砂罐、砂鍋是怎么做成的?”他籠統(tǒng)地回答:“匠人和好了泥,捏出器物坯子,晾干后,在大火里燒出來的。”聽了他的話,我就自己和泥,捏出一兩個小鍋、小罐,放在火爐里燒,但終究沒有燒成一個。爺爺說:“你要燒成了,燒砂鍋的也就該餓死了。”
20世紀(jì)70年代初,在蘭州金城關(guān)黃河邊上,有一個集體經(jīng)辦的“砂鍋廠”,我有幸進(jìn)入廠內(nèi),觀看了砂器的生產(chǎn)過程。砂器的原料,不僅有黃土,還有陶土和煤渣。這些原料都要經(jīng)過粉碎、碾磨、過篩,然后按比例搭配,摻和均勻后,再進(jìn)行和泥、制坯,然后把泥坯放在陰涼通風(fēng)處,自然陰干,再放入窯中,在高溫下煅燒后就成了砂器?;叵肷倌陼r代自己的燒制,自然是一種不成功的“兒戲”。
兒時,我家有一口直徑二尺二的大鐵鍋,它是用來上籠屜蒸饃饃的灶具。但那時,家里日子過得緊迫,只有在過年和中秋節(jié)時,才蒸幾鍋饃饃。所以那口鐵鍋,一年四季,大多都是冷冰冰地坐在土灶臺上。偶爾,把它當(dāng)作盛水的家當(dāng),用上幾次。一個直徑一尺六的頭號砂鍋,是我家做飯的“頂梁柱”,一日三餐的小米拌湯、豆面馓飯、小米面條,以及煮洋芋、燉蘿卜,熬小米湯(粥),都使用它。家里還有兩三個大小不等的砂鍋,那是家里來了客人,或是給爺爺奶奶做一點精細(xì)的“另鍋子”時才使用的灶具。
家里還有口徑碗口大小、高約七八寸的三個砂罐。一個是平時燒開水用的,另一個是爺爺熬茯茶用的。還有一個,是家人生病后,專門用來熬中藥的。爺爺熬茯茶,每次放的茶葉不多,但他熬茶“功夫不減”,就像民歌中唱的那樣——“清水熬成牛血了,茶葉子熬成個紙了”。他的茶罐,總是散發(fā)著一股淡淡的茶味。俗話說“砂鍋不滾(沸騰),滾了不肯(停)”。那些砂器,坐在火上,老大時間不開,一旦開了,即使移出火外,仍然沸騰不止。爺爺就把他熬茶的砂罐叫作“千里駒”。中藥罐,散發(fā)出的是淡淡的藥草苦味,但“苦口良藥利于病”,就覺得它帶有一種親切的氣息。家鄉(xiāng)有一個習(xí)俗,藥罐子“只借不還”——家人生病,熬藥沒有藥罐,可到鄰家去借,但使用過后,不能還回去。只能等主家要用時,自家來人拿。若不懂這一鄉(xiāng)俗,把藥罐子還給人家,那可是犯忌諱的事——是把“疾病還給了人家”。主家當(dāng)然不愿意,鄰居們也會說你家“沒禮教,不懂規(guī)矩”。
日用砂器,經(jīng)不起磕碰,人們使用起來,總是小心翼翼,生怕有個閃失,碰裂或是打碎了。砂器的里外都很粗糙,上面有很多沙粒和小氣泡,甚至還有細(xì)小的沙眼。每當(dāng)買了“砂家什”,奶奶就叫我到河邊撿來一個雞蛋大的“沙石頭”。她就用這塊石頭,把砂器的里里外外,打磨平光,然后盛上水,在里面放一點小米和黑面,放在火上,熬煮一兩個小時。這個過程,叫作“炙家什”。炙過的砂器,相對耐用,平整不碦手。面粉和米汁,還堵塞了沙眼,湯水就再也滲漏不出來。砂器雖然粗陋,但做出來的飯菜非常適口,它不會生銹,做出飯菜不變色、不“串味”。蘭州一些特色菜肴,如“什錦砂鍋”“暖鍋”等,都是用砂鍋做的。不用砂鍋,就做不出傳統(tǒng)的特色和滋味。
如今,人們普遍用鐵鍋、鋼精鍋以及智能化的電子灶具。砂器生產(chǎn)廠家和生產(chǎn)數(shù)量都很稀少。但人們生活中,仍然需要砂陶器皿。砂陶工藝,也成了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
□趙智遠(yu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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