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書話】
他們手把手地把我引進學術殿堂
——讀劉躍進《從師記》
作者:楊棟(黑龍江大學文學院教授)
學者劉躍進先生撰寫的《從師記》,近日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作者滿懷深情地講述了自己40余年的求學歷程,追憶與眾多老師的點滴往事,展現了前輩學者的育人風采和治學理念。
俞平伯、汪蔚林、魏隱儒、王繼權、傅璇琮……對劉躍進來說,這些老師或親炙,或私淑,還有的是劉躍進老師的老師。這些大家的為人風范和學術業(yè)績,順著劉躍進的筆尖,緩緩地流淌在《從師記》的字里行間。
1986年5月,劉躍進與王達津先生在杭州桐廬嚴子陵釣臺。選自《從師記》
從上山下鄉(xiāng)的知青到今天的著名學者,其中的酸甜苦辣自不待言?!稄膸熡洝返淖髡邉④S進先生,雖沒有過多地描寫自己的艱辛和努力,而是意在感懷幫助過自己的那些老師,但我們仍然能從帶有溫度的文字中讀出作者的執(zhí)著和堅韌。
上山下鄉(xiāng)繁重的勞動,讓他的文學夢想漸漸遠去。但歲月沒有摧垮他的意志,一而再再而三,他讀上了中國社科院的博士。從知青到大學生,從作家夢到學者夢,從現當代文學研究到古代文學研究,從古典文獻研究到古代文學史研究……劉躍進先生經歷的每一次失敗、每一次成功、每一次轉變,都是人生中的淬煉,無不承載著其堅忍不拔的毅力和持之以恒的努力。所以,從這個角度說,《從師記》是一位學者的奮斗史、成長史,也是一代學人的蝶變史、奮進史,具有鮮明的時代與文化印記。
但正如作者所說:“一個人能走多遠,要看他與誰同行;一個人有多優(yōu)秀,要看他有誰指點;一個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誰相伴。”劉躍進在求學治學過程中得到了姜亮夫、魏隱儒、葉嘉瑩、曹道衡、羅宗強、沈玉成、傅璇琮、郭在貽等眾多先生的指點和幫助,或是生活點滴小事,或是關涉人生前程,無不令其深有感懷、銘記于心。作者在南開大學中文系讀書時,恰逢葉嘉瑩先生回國講學,葉先生講授古典詩詞生動形象,如春風化雨,激發(fā)了作者對古典文學研究的興趣。他的本科學年論文和畢業(yè)論文是羅宗強先生與王達津先生指導的,作者自言“兩位恩師手把手地把我引到了學術殿堂的門前”。
剛到清華大學工作時,因為沒有報考研究生的資格,劉躍進頗感苦悶,覺得前途渺茫,羅老師經常鼓勵他。在杭州大學做碩士論文時,劉躍進以王國維《水經注?!氛肀緸檠芯繉ο螅谫O先生指導他從??睂W入手,做客觀比對,并由此討論古籍整理的一些規(guī)律性問題。碩士畢業(yè)后,羅宗強先生又為其治學指明了方向:“學古籍整理,不是將來一輩子干這一工作……學了這門知識,是為打一扎實之國學底子,以期將來在文學研究上有大成就。”對于一個剛碩士畢業(yè)的青年學者,此番提點可謂仙人指路。做博士論文時,劉躍進每寫完一章就先請導師曹道衡先生看,“曹先生非常認真,在文稿旁增添很多史料,指出不妥的地方”。修改謄抄后,再給沈玉成先生看。在兩位先生的指導下,劉躍進的論文寫得非常順利。
復旦大學的王繼權老師雖與作者并無直接師承關系,但兩人交往20余年,通信20多封,從介紹高考知識到指導大學學習,從報考研究生到論文選題,王繼權老師一直關注著劉躍進的成長。
劉躍進先生是幸運的,他遇到了眾多學術名家。這種幸運又是必然的,因為他一直在追求自己的“學術夢”。書中有這樣一個細節(jié),在南開大學聽完孫昌武老師的“唐代古文運動”最后一堂課時,孫老師結合自己的經歷說,“文革”期間很多人放棄了自己的專業(yè),后來再也追趕不上來了。聽完這一席話,劉躍進“當時就下定決心,無論將來發(fā)生怎樣的變化,絕不放棄對學術理想的追求”。后來,他確實也是這樣做的。一個成功的學者離不開許多良師的指點和幫助,更離不開自身的不懈追求與努力奮斗。
師者,所以傳道、授業(yè)、解惑也?!稄膸熡洝分攸c講述了在不同階段老師們是如何手把手地教作者讀書、做學問,在前輩學者治學心得的基礎上,劉躍進對讀書問道又有了自己的深刻感悟。這些讀書治學的經驗和方法十分寶貴,可以引領青年學人快速成長成才。
羅宗強老師指導劉躍進讀書要懂得粗讀和精讀,要特別注意歷史節(jié)點、重要事件。姜亮夫先生在作者入學典禮上說起當年王國維讓學生通讀《四庫全書總目》的往事,諄諄告誡要時刻注意根底之學,要打通文史界限,要讓“每個同學成為通才,而不是電線桿式的專家”。碩士研究生本就應該開闊視野,多讀經典,廣泛接觸古代文史哲知識,這樣的廣博積累才能為今后的專深研究打下厚實的基礎。魏隱儒老師告訴劉躍進:“名家都是苦功夫熬出來的,沒有捷徑可走。”傅璇琮先生的學術理念是學術研究起碼要實用,還要體現時代特色,倡導綜合研究。清華大學劉桂生老師經常向劉躍進傳授治史的“四把鑰匙”,即目錄學、歷代職官、歷代年表、地理方志。錢遜老師向劉躍進推薦閱讀錢穆論學著述《學籥》,其中講道:“我生平做學問,可說最不敢愛時髦或出風頭,不敢仰慕追隨時代潮流。”這些老師的治學思想和問道方法,對作者都有非常積極的影響。
何其幸運,劉躍進先生遇到很多好老師。他在《從師記》的“引言”中說:“我很景仰他們,也很感念他們,很希望有更多機會將這種感念之情表而彰之,讓更多的讀者從不同側面了解前輩學者的為人風范和學術業(yè)績。”作者以感念的情懷講述了老師們的為人與為學,其言其行讓人敬佩,催人奮進。同時,從學術史研究的視角來看,這些學者的往事、逸聞無疑又有著極高的史料價值。
書中《王伯祥日記中的俞平伯先生》一文講道,1956年年底,中國社科院文學所啟動研究員分級事宜,俞平伯因為《紅樓夢研究》受到全國批判,一些人認為應該評為二級,但何其芳堅持將俞平伯評為一級,認為俞平伯是有真才實學的專家,不能因為受到批判就影響評級。何其芳先生能在那樣的時代環(huán)境下堅持原則,實事求是,是非常難能可貴的。
在醫(yī)院拖著病體的姜亮夫先生,即便雙目幾近失明,也要為《清華大學圖書館藏善本書目》題簽,以表達對母校清華大學的感激之情,并向清華大學贈送了一冊《杭州大學圖書館善本書目》,老人幾乎是把臉貼在扉頁上才摸索著寫下了一段感人肺腑的題記。
再如吳曉鈴先生不辭辛勞編輯《西諦書跋》,全書640多則題跋,大部分都是錄自鄭振鐸的手書和手稿,其中艱辛可想而知。吳曉玲先生還接續(xù)鄭振鐸先生未竟的事業(yè),主持編纂《古本戲曲叢刊》第五集和第九集的工作。耗費自己的時間精力以完成他人學術工作的奉獻精神,舍棄小我而助益中華學術的廣闊胸襟,感人至深,令人敬佩!后來,劉躍進又繼續(xù)完成了最后四集的編纂工作。
這些學者在中華文脈的承繼之途上勇挑重擔,可謂薪火相傳,精神不滅。
《光明日報》( 2022年08月27日 12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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