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浪漫又充滿趣味的“日記模范”
作者:馮聞文
《游山日記》為清代文人舒夢蘭于嘉慶九年(1804年)避暑客居廬山所記,1936年4月曾由宇宙風社出版,近經(jīng)于淑娟整理,中華書局出版。該書記錄山居生活,文風淡泊平和,但充滿趣味,曾被林語堂推許為“日記模范”。
作者不故作高雅而自然風流蘊藉,不以文人身份自矜,反倒常常自我解嘲,記食物缺乏,最后連紙也少,卻窮而不酸;有高士為友,但往來也有白丁,愿意花費筆墨記仆人,記樵夫,記剃頭匠;常記與山僧交往,間或語帶機鋒,但更多時候則是幽默委婉,閃露狡黠的靈光,思想仍以儒家為基調(diào)。在日記中,舒夢蘭有時也回憶身世,顯露出深摯的情感,有時則有獨到的議論,表現(xiàn)其深厚的學養(yǎng)??v觀全書,作者可謂興至輒記。非其人不能有其書,而讀其書,似乎仍能感覺到一種撲面而來的鮮活的生命力。
該書中舒夢蘭記廬山之虎尤多,雖然未及細數(shù),但全書大約有十余次提及老虎。廬山虎本身就很有故事?!陡呱畟鳌分杏浉呱圻h“每送客游履,常以虎溪為界”,其后發(fā)展出“虎溪三笑”的典故。宋代陳舜俞《廬山記》記慧遠送客至此,老虎就號鳴,因而得名“虎溪”,而慧遠與陶淵明、陸修靜因交談投契,不覺間越過虎溪,相與大笑。“今世傳《三笑圖》,蓋起于此。”陶淵明、慧遠、陸修靜分別是儒釋道三家的人物,因而,虎溪三笑反映的乃是儒釋道的綜攝觀。既然廬山虎很有界限感,那么,打破界限感,恰好就和故事想要反映的論調(diào)相匹配。
晚明張岱《陶庵夢憶》中記香爐峰賞月,也談及老虎,只是這個香爐峰在浙江紹興東南,是會稽山諸峰之一,并非廬山香爐峰。張岱與友人在香爐峰看過夕陽后,相約稍待以賞月,因山上之虎而有些擔憂,但一友人提出虎也有“虎之道”,老虎晚上就下山找食物了,難道也會到山上賞月嗎?所以如果遇到老虎,那就是命。這里的老虎也是懾人的,但山中月色卻是虎去人取,人與虎倒也十分和諧。順治年間,黃宗羲游廬山,至白鹿洞書院,也曾聽到過“虎聲震地”。
與談虎色變不同,舒夢蘭《游山日記》中的廬山之虎卻頗具浪漫氣質(zhì)。聽說月初虎吼則木石俱動,舒夢蘭因為來晚了沒有聽到山君的咳嗽而深覺惋惜。入寺時,聽到虎嘯三聲,舒夢蘭則有意誤讀三嘯和三笑,認為老虎效仿虎溪三笑,實在是“遇我不薄”。夜來風雨大,山僧談及窗外虎跡縱橫,舒夢蘭想到的卻是“蓋虎亦從風而游耳”。而與眾人登五老峰,“始造絕頂,則聞虎嘯聲,百谷皆震”,舒夢蘭卻是和之以狂笑,最后老虎反而躲起來了。此外,舒夢蘭還記錄了舂香人、剃頭匠口中之廬山虎,舂香人所見的廬山虎斑斕可愛,使之不忍打擾,而只是望著老虎發(fā)笑。老虎醒了,也不為舂香人的笑感到奇怪,因為這乃是司空見慣的事。至于剃頭匠敘述廬山之虎,則起于舒夢蘭認為僧人的光頭好剃,山上生意不錯,覺得到廬山的剃工應該不少。剃頭匠卻說廬山多虎,日頭偏西,老虎就“群游澗壑”,在泉石之上磨牙,“錚錚有聲”,他認為哪個剃工會為了一點錢就以命相搏呢?不過他自己敢于上山剃頭,實在是因為視力不好,看不見老虎,沒有驚恐的神色,也就沒有老虎傷害他。
最有趣的是僧人請舒夢蘭吃齋飯,意在化緣,舒夢蘭卻對他講了一個老虎的故事:有一個僧人帶了經(jīng)書和兩個鈸入山,路上遇到了老虎,便將鈸丟在地上,老虎吃了鈸,卻還不肯離去,僧人便又將經(jīng)書投到地上,虎便非常害怕地逃走了。家中母虎見公虎倉皇歸來,詢問緣由,公虎告知其遇見了僧人,母虎便問為什么不吃掉這頓“齋飯”呢?公虎對整件事的敘述卻是僧人才給了他兩張薄脆的餅,就扔下化緣簿,它當然要跑了。故事講完,請舒夢蘭吃齋飯的僧人也為之絕倒,而舒夢蘭也化解了沒有錢的困窘。
除了令人印象深刻的幽默和浪漫之外,這本日記由于談論問題的多變,塑造了其在文化上的彈性,作者由此是難以捉摸的。如果單是追求情趣、以取悅讀者的小品文為主,那么其文本的豐富性將大打折扣。兼有不同面目的作者,反而更為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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