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峰雕塑札記》:巧手妙琢塑文心
《紀峰雕塑札記》
紀峰 著 開明出版社
這尊坐像中,季羨林先生靜靜地坐在石頭上,雙手抱膝,目視遠方,身旁臥著一只他喜愛的小貓。選自《紀峰雕塑札記》
饒宗頤先生扶琴銅像 選自《紀峰雕塑札記》
每一位大師級學者都是一座文化名山。他們代表一個時代的文化高度,在特定的學術(shù)領(lǐng)域,長期引領(lǐng)后學、指引方向。他們的著述,是鋪向山峰的基石。通過閱讀,學子們不斷向大師的方向提升。大學講堂上,他們是教科書的章節(jié),講述研討,都是為了引導后學向他們靠近。即使是他們的奇聞軼事,也會吸引后學的注意。那些尋常故事,或許正透露出大師特有的定力和氣質(zhì)。大師們擁有廣泛的社會影響,無論知與不知,與大師哪怕是非常偶然的接觸,也會引發(fā)后人的艷羨。大師們散發(fā)的文化魅力,一代又一代,常常是望之彌高。
其實,還有一條通往名山的路徑。雕塑家紀峰用幾十年的辛勞,為我們打開了一扇通往大師精神世界的大門。理解大師的魅力,領(lǐng)會大師的精神,原來這里還有一條閃光的道路。雕塑家紀峰,似乎專為文化巨匠塑像。他的人物雕像,學者雕像最為引人矚目。如馮其庸、季羨林、饒宗頤、徐邦達、啟功、葉嘉瑩、錢仲聯(lián)等諸位先生,不僅在專業(yè)領(lǐng)域,即使社會影響,也如名山屹立,人人敬仰。
紀峰第一次嘗試為馮其庸先生雕像,最初是很隨意的,他們聊天,討論古今書畫大家的一些趣事,當時是先生講紀峰聽,而紀峰的雙手也沒有閑著,他在捕捉先生的表情和心理。當草稿完成,呈給先生的時候,兩人都大吃一驚。馮先生知道紀峰有才分,就推薦他去跟韓美林先生學習。但從沒有想到,他會如此“出手成章”,一團塑泥轉(zhuǎn)眼變成了生動的人像。紀峰的學者雕塑事業(yè),從此開啟。在多身馮其庸雕像中,我最喜歡《杖策孤征》。先生著戶外裝束,腳踏運動鞋,手中隨意握著一根簡易的木杖,一看就知道是路邊拾得的。這是長途行走中的暫時停頓,雙眼望著前方,平靜而又滿懷期望。馮先生是書畫家、攝影家,研究戲劇、文學等多個領(lǐng)域,尤其以紅學著稱。但誰也沒有想到,晚年的馮先生忽然展開一系列野外活動,十次赴新疆,80多歲還登臨帕米爾。有研究者認為,馮先生的晚年西北行,令他的畫風陡然生變,色調(diào)濃重,盡得西部大氣。何止畫風,馮先生被中國人民大學聘為首屆國學院院長,力主興辦西域研究所,其實也得益于他的西部思考。如今,《杖策孤征》雕塑安置在馮先生無錫老家“馮其庸學術(shù)館”門外的草地上。馮先生最早遙望西部,就開始于這里。八歲的馮其庸讀完《三藏法師傳》,開啟了對西域遙遠的眺望。我讀《杖策孤征》,最大的感受是學無止境,馮先生晚年迸發(fā)出的創(chuàng)造力,真是讓人無限感佩。
2001年12月,馮其庸先生親自帶領(lǐng)紀峰去拜訪季羨林先生,從此兩人結(jié)下了深深的緣分。紀峰為季羨林先生塑像有多種,我最喜歡其中的坐像。季羨林先生一如既往,穿著藍色中山裝,一輩子的風雨之后,季先生修煉到了躲進人群識不得的境界。北大盛傳一則故事:一新生入學,在未名湖畔見到一位工人模樣的老者正散步,就請求老人家?guī)兔匆粫盒欣?,自己要趕緊去辦入學手續(xù)。老師傅同意了。兩個小時之后,學生趕回來,發(fā)現(xiàn)老師傅在他的行李邊一步不離。直到開學典禮,新生再次見到老者,才知道他是赫赫有名的季羨林先生。季先生抱膝而坐,身邊一只貓兒,也在寧靜遠望。仔細端詳季先生的表情,緊閉的嘴唇和專注的眼神,此時的季先生到底是怎樣的心情?嚴肅而凝重,沒有一絲笑意,思想已經(jīng)沉淀如石。即便是著作等身,沒有換來心滿意足,依舊心事重重。從佛陀之前,到明天之后,慈悲心閱盡人間苦難,眼望前路,還是沒有云淡風輕。滿懷同情心的季先生,坐定在未名湖畔,如同時間老人,坐在時間的盡頭。這座像,季先生生前就十分喜歡,如今安放在先生墓前。
香港的饒宗頤先生一直是座學問的高山,曾有“南饒北季”的說法,而介紹饒公的學術(shù)專長得需要很長的篇幅。除了書畫、學術(shù)之外,饒公更近古代雅士的地方是會撫琴。紀峰為饒公雕的撫琴銅像,現(xiàn)在安放在東莞饒宗頤美術(shù)館中。先生著傳統(tǒng)對襟立領(lǐng)衫,兩手撫琴,頭微微右傾,雙目似開似合,全身沉浸在音樂的氛圍之中。我其實更喜歡那座半身銅像,身著立領(lǐng)對襟衫,圍巾在胸前合攏,自然垂下,成為整座像的支點。圍巾代表西學,對襟衫代表國學,這不就是饒公的基本學養(yǎng)嗎?頭向右下微偏,眼神很懇切,嘴唇微閉,整個神情是專注傾聽,面露贊許。饒公是中西合璧的學術(shù)大家,簡單的裝束,反襯出頭部的重點。這就是大師的形象。用一生的奮斗,創(chuàng)造出一個文化的高度,雖然別人難以企及,但自己依然謙遜有加。傾聽者饒宗頤,這是多么貼切動人。對后學的觀點,總是贊許鼓勵,總保持傾聽者的姿態(tài)。與此對比,那些天上地下、唯我獨尊、顧盼自雄的形象,是怎樣的一種膚淺呢?
看到啟功先生的雕像,你會瞬間被感染。整個空間充滿快樂的氣息,而先生的雕像就是快樂的源泉。看不見的快樂元素被不斷地釋放出來,無形之間,你已經(jīng)被快樂包裹。這是啟功先生的頭部銅像,簡直就是活生生啟功先生本人。先生在開懷大笑,牙齒整齊地露了出來,眼睛笑成一條縫,感覺全身都在抖動,眼鏡都快要掉下來了。雙眉舒展開,額頭顯得更加寬闊。啟功先生以書法成就響徹環(huán)宇,但在北師大中文系,他是文獻學博導。啟先生是清朝皇室后裔,陳垣弟子,人生歲月充滿坎坷磨難??磫⑾壬Φ媚敲赐笍?,你很快就會產(chǎn)生聯(lián)想。是克服了人生所有苦難,才會贏得這樣徹底的快樂呢;還是強大的快樂之心,能夠輕而易舉地滌蕩所有苦難呢?
錢仲聯(lián)先生是學者,以研究古代詩詞著稱,尤其清詩研究,是中國最高權(quán)威。錢先生研究古代文學,不僅能夠旁征博引,發(fā)人所未發(fā),更重要的是所有古代文學形式詩、詞、駢體文,錢先生都能如同古人一樣進行創(chuàng)作。錢先生是1981年國家首批博導,學界不僅重視他的學術(shù)成就,同時崇敬他的詩人身份。王元化稱錢先生為“一代詩豪”,深得學界贊同。那么,一位每天沉浸在古典世界的學者,應(yīng)該怎樣雕塑呢?紀峰創(chuàng)作的錢仲聯(lián)先生銅像是座半身像,我以為可以稱作“思想者錢仲聯(lián)”。錢先生緊閉雙唇,雙目微微下視,凝視不動。寧靜的表情,頭腦里卻在翻江倒海,風云變幻。雖然面對的只是三尺書桌,但思想的深處,卻是上下五千年,縱橫八萬里。這是學者的獨特世界,平靜的海面平衡著深海的波濤洶涌。錢先生非常喜歡這座雕塑,臨睡前要用一方毛巾蓋上,說該休息了。早上,進入書房的第一件事,就是拿掉毛巾,說該看書了。錢仲聯(lián)先生的最后歲月里,這件雕像成了他的工作同伴。
這些學人雕塑,任何一座,都在實現(xiàn)著同樣的理想。學人的不朽,首先是他們的學問,一代代的后學,不斷地傳承著他們的信念,繼續(xù)著他們的事業(yè)。而雕像,讓大師們的形象永存。如何接近大師,閱讀雕像也是一條門徑。閱讀《紀峰雕塑札記》,或許能尋到另一種體會。(孟憲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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