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抗戰(zhàn)時期旅甘人士 探訪過的“隴原特色景點”
今日之天水南郭寺。網(wǎng)絡圖片
抗戰(zhàn)時期的國立第十中學舊影。 引自《清水縣志》
今日之高臺駱駝城遺址(局部)。引自《張掖文物》
抗戰(zhàn)時期,甘肅作為大后方,不僅其政治、軍事、經(jīng)濟地位上升,而且隨著人口流動和輿論關注度提高,諸如莫高窟、嘉峪關、蘭州黃河鐵橋這樣的熱門“打卡地”亦屢屢見諸報端和時人游記。除此之外,不少在甘工作和旅行的外省人士,亦時不時發(fā)掘出古絲綢之路上一些以往不太為外省人甚至本省人所知曉的特色景點,并將“探班”體驗留諸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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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先從天水講起,講述人是國立第十中學首任校長許逢熙。全面抗戰(zhàn)爆發(fā)后,官方陸續(xù)組建若干國立中學,接收流亡學生就讀和生活。其中國立第十中學于1938年在天水籌建,后遷至清水縣。該校校歌有云:“渭水之湄,關山之陽,是伏羲的故里,黃帝的家鄉(xiāng)。肇漢族五千年文明,開中華九萬里邊疆。我來自東,負笈此方,緬懷先賢,追念前王……”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許逢熙身體力行,在天水訪幽尋古,頗有心得。
杜甫《秦州雜詩》中曾作《南郭寺》一首。許逢熙在天水期間專程尋訪之,據(jù)其著《隴游心影》一書載,“南郭寺至今尚在,由天水南郊,隔河可以望見。寺中泉水甘洌,景物清幽。”許逢熙在南郭寺“低徊久之”,認為杜甫當年在秦州寓居南郭寺一事“當屬可信”。同時觸景生情,引述杜詩:“山頭南郭寺,水號北流泉。老樹空庭得,清渠一邑傳。秋花危石底,晚景臥鐘邊。俯仰悲身世,溪風為颯然。”認為“不惟詩中景物無殊于今,即身世之感,后之游者亦相同也。”此外,許逢熙寓秦州期間,還曾實地考察過李廣墓。墓在天水東南郊小丘之上,“四周圍以土墻,無殿宇林木,惟南向一門,額曰‘飛將軍’而已”。
教務之余,許逢熙亦曾赴西和縣,考證祁山堡即諸葛出師之地,“土丘一座而已”。值得一提的是,他主張透過現(xiàn)象看本質,不能僅憑名勝古跡外表破敗而低估其價值;尤其是甘肅境內古跡,雖其貌不揚,但底蘊深厚。以諸葛亮出祁山為例,他指出:“夫孔明祁山六出,千古傳為美談,不知者無不想像祁山之雄偉險峻,實則不然”。西和祁山堡“既無泰山之高,亦無黃山之險,復無廬山之秀。人特以諸葛之故,而重視之耳,所謂‘地由人傳’也”。他著重強調,只有明白這一點,“始可與言甘肅之名勝”。誠哉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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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清水溫泉省內外聞名,但在抗戰(zhàn)時期卻“養(yǎng)在深閨人未識”。國立第十中學遷至清水縣后,許逢熙曾專程前往“探班”。據(jù)《隴游心影》載:“清水縣東,去城二十里,有溫泉寺,已傾頹。今所存惟后殿三楹而已。但寺內溫泉猶在,冷暖適宜,含硫磺質頗多,以療膚疾,無不愈者。”地方當局曾在溫泉邊建房五間,中間砌大池,引泉水注入,“以為邑人休沐之所”。但當?shù)匕傩账坪鯇Υ伺d趣不大,據(jù)許逢熙推測,可能是生活習慣使然,“惟隴人以氣候燥爽之故,平日不喜沐浴”。
許逢熙畢業(yè)于美國哈佛大學,到甘肅就職之前,走南闖北,見多識廣,尤喜泡澡,“閱”泉無數(shù),屬于資深溫泉愛好者,但在清水溫泉爽過之后,頓覺國內其他溫泉“六宮粉黛無顏色”。用他自己的話說:“計余平生所試之溫泉,在南京有湯山溫泉,在湖北有應城溫泉,在安徽有黃山溫泉,在四川有北溫泉南溫泉,在河南有魯山溫泉,在陜西有華清溫泉,在云南有晉寧溫泉。其泉水均不能超出清水溫泉之上。”與此同時,許逢熙也指出,國內其他溫泉雖然水質不如清水溫泉,奈何名氣甚大,“類皆轟轟烈烈,游人競集”;相較之下,清水溫泉屬于地道的“小眾”景點,“既不為世人所稱,亦不為邑人所用,伏處巖穴,孤芳自賞”。但清水溫泉這種“門前冷落鞍馬稀”的狀況,在國立第十中學落戶清水、特別是許校長“探店”之后,很快得到改觀。許校長秉承“獨樂不如眾樂”之理念,組織全校師生千余人,“每日于課余,分班至溫泉沐浴,少長咸集,往來如織”,場面蔚為壯觀;許校長本人“與二三知己,亦常涉足其間”。清水溫泉“昔日為荒涼之區(qū),驟成熱鬧之鄉(xiāng)”。
抗戰(zhàn)初期的蘭州,有一處在抗戰(zhàn)前就被“驢友”青睞的景點,這就是隴右名山——興隆山。1939年夏,成吉思汗陵西遷奉安于此,更為興隆山增添了不少歷史文化底蘊和人氣。外省旅甘人士每至蘭州,但凡時間允許,大都前往觀覽。記者趙敏求在《成陵私祭》一文里,詳細記錄了其于1939年深秋的興隆山之行。初至名山,其便為興隆山的優(yōu)美生態(tài)所震撼,“山上景色極幽,據(jù)說春天是山花滿徑,夏天是翠碧迎人,秋天是紅楓黃葉,冬天是白雪青松。”同時指出那些戴著有色眼鏡看西北、以為甘肅皆為不毛之地的人大錯特錯,“這是一個足以叫說‘蘭州附近的山不能長草木’的人打嘴的所在”。記者游山之時,秋意正濃,“紅楓黃葉,相映于蔚藍天空之下,滿懷俗塵,不覺隨松風已俱去,的確是一個好所在。”
值得一提的是,趙敏求記者作為成靈奉安興隆山后較早前往“探班”的媒體人,留下的文字頗具史料價值。成吉思汗靈柩所在的正殿,“三面圍以黃綾,地上鋪著毛氈,正面黃綾幔子低垂”。據(jù)這位記者觀察,靈柩是銀質的,形式很像箱子,因年代久遠,色已灰暗,“據(jù)說箱中套箱,各有三層”。當時瞻仰成靈者,皆須“緩步入殿,脫帽默立”。靈柩前有成吉思汗戎裝背劍像,“觀之令人百感叢生”。靈柩前插有軍旗四面,并放有一廟形大銅盒,內立兩把神劍和一柄神矛。另據(jù)記者了解,隨靈赴甘的護陵隊員共36人,中央政府對其極為優(yōu)待,除了發(fā)放安家費,還按月發(fā)餉。
記者對于成靈奉安蘭州興隆山大大點贊,認為“在這個名山中厝置名王的骸骨,自是一件極有意義的事……使我同胞,更密切地攜起手來,打破日寇分化中華民族的陰謀,而求中華民族之自由獨立。大汗有知,當憑式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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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戰(zhàn)時期,千里河西走廊為許多“驢友”所向往,或因研究、開發(fā)西北之需,或因體驗祖國大好河山之愿,紛至沓來。有的“驢友”不差錢或為趕時間,多乘飛機或汽車,但這樣多少有走馬觀花之嫌。對于資深“老驢”們來說,騎著騾子、伴著駝鈴游河西,才是正解。如此一來,不少鮮為人知的古跡,也被寫進了游記里。譬如高臺駱駝城遺址,當年就是一處人跡罕至的冷門景點,在署名天涯游子的“驢友”及同伴筆下,此地不僅是訪古好去處,更上演了一出頗有西部片色彩的“駱駝城驚魂夜”,令其印象深刻。
據(jù)其所著《甘肅省旅行記》(后收入中國旅行社1943年編印之《西北行》一書)一文記載,作者一行人離開高臺后,第一站就到了名為駱駝城的古代荒城。今天的考古證據(jù)表明,駱駝城始建于東晉;當時據(jù)土人傳說,這是蒙古人統(tǒng)治甘肅西北年代時遺留下來的古跡,“駱駝城是蒙古王金吐羅全盛時代的中心地區(qū),他那時是蒙古民族的統(tǒng)治者,滅亡于六七百年之前。這是我們第一次看見的大荒城”。眾人對此極感興趣,仔細描繪了駱駝城遺址的保存狀況:“泥塊筑成的城墻依然危立在那里,顯出古時人民居留地方的大小來,但現(xiàn)在沒有完全傾圮的房屋,已只存了一座廟宇及一間偏房。里面住著一對年老的夫婦”。然而,對于地方百姓來說,駱駝城遺址并非因歷史悠久聞名,已經(jīng)淪為強人嘯聚之所,“這兒是一片荒涼地區(qū),出名是山賊出沒的所在。車夫們從來沒有一個愿意在此過夜的。”但因人馬俱疲,作者一行人決定“不避任何危險”,在此過夜。“我們在那破廟的荒場之上散步,忽然看見一座小神龕的角落里躲著兩個人打瞌睡,頭底下都枕著飽滿的錢袋。”發(fā)覺有人來后,兩人迅速溜走。作者一行詢問了老夫婦后得知,這兩人不知來路,已經(jīng)在此躲藏了兩天。作者等人開始還不以為意,又走到附近的駝隊營地“喧關”喝茶,盡歡而散。等他們回到自己的宿營地時,卻被騾夫們告知,已經(jīng)獲得確切風聲,前面溜走的兩人,懷疑是河西綠林道上望風的兄弟,今晚駱駝城一定會有強人前來打劫,“騾子已經(jīng)裝配完竣,我們必須在天黑之前趕急前行”。用作者的話說,“我們的解釋與爭辯全然無用,于是只好克服自己的疲勞,隨著他們登程前進,今天晚上睡眠的機會,顯然是沒有的了。”
牛津大學學者芮納·米德(Rana Mitter)在其關于中國抗戰(zhàn)史的名著《被遺忘的盟友》一書里深刻地指出,抗日戰(zhàn)爭使得許多中國人進行了史所罕見的大遷徙,在動蕩歲月里重新認識了自己的國家。抗戰(zhàn)時期,各路旅甘人士筆下對于隴原特色景點的記錄,不僅保存了相關名勝古跡珍貴的第一手史料,為戰(zhàn)時宣傳推介甘肅作出了一定貢獻,同時也使更多人認識到中國西北特別是甘肅歷史文化的多元面相,進一步厚植了家國情懷。
奔流新聞·蘭州晨報特約撰稿 史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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