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文學名家范仲淹于慶歷六年九月(公元1046年10月),為岳州知州滕子京重修岳陽樓而作的千古絕唱——《岳陽樓記》開篇寫到:
“慶歷四年春,滕子京謫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廢具興。乃重修岳陽樓,增其舊制,刻唐賢今人詩賦于其上。屬予作文以記之。”
作為萬千莘莘學子的語文必學篇目,想必再熟悉不過了。文中專門提到并高度評價的“滕子京”,不僅是其至交好友、新政盟友,更是其熱血戰(zhàn)友,他們在西北要地——涇州發(fā)生并延展了怎樣的一段風云故事呢?這里為您一一道來。
范仲淹(公元989年—公元1052年),字希文。祖籍邠州,后移居蘇州吳縣,北宋杰出的政治家、軍事家、文學家。逝世后宋仁宗親書其碑額為“褒賢”,累贈太師、中書令兼尚書令、魏國公,謚號“文正”,世稱范文正公。至清代以后,相繼從祀于孔廟及歷代帝王廟。
滕子京(公元990年—公元1047年),名宗諒,河南洛陽人,北宋政治家、軍事家、文學與革新派人物。他自幼研讀經史,博學多才,與范仲淹同年中進士,經范仲淹舉薦召試學士院。
二人皆于大中祥符八年(公元1015年)榮中同科進士,在西北要塞成了生死與共的戰(zhàn)友,涇州戰(zhàn)事也成了滕子京宦海沉浮的重要轉折點。
烈火之歌:涇州御敵
北宋康定元年(公元1040年),李元昊大舉興兵侵宋,宋仁宗命范仲淹、韓琦為陜西經略安撫副使,滕宗諒(字子京)任刑部員外郎(官)、直集賢院(職)、涇州知州(今平涼市涇川縣),負責防御西夏東侵。
慶歷二年(公元1042年)閏九月,李元昊率軍分兵兩路,再次進犯,雙方在寧夏定川寨展開血戰(zhàn),定川寨之戰(zhàn)宋軍大敗,幾近全沒,西夏軍乘勢東進直逼渭州(今平涼市)時,距滕子京鎮(zhèn)守的涇州只有百余里。滕子京沉著應戰(zhàn),籌集糧草,招募兵士,全民皆兵共同防御。
已改任慶州知州、環(huán)慶路都部署、經略安撫招討使的范仲淹親率援軍馳援趕到,合力擊退了西夏軍。二人同仇敵愾、勠力同心,結下了深厚的戰(zhàn)斗之誼。
涇州保衛(wèi)戰(zhàn)勝利之后,范仲淹被宋仁宗加封為樞密直學士、右諫議大夫,任鄜延路都部署、經略安撫招討使。在范仲淹的再次舉薦下,有功之臣滕子京也被提拔為高級文官天章閣待制,任環(huán)慶路都部署,接替范仲淹任慶州知州。
涇州之戰(zhàn)后,滕子京積極安邊定民、犒勞士兵,為戰(zhàn)死者在佛寺祭灑,優(yōu)厚撫恤其兒女,使邊民逐漸安定下來。
冰凌之音:貶謫異鄉(xiāng)
事隔一年的慶歷三年(公元1043年),駐扎在涇州的陜西四路馬步軍都部署、經略安撫招討使鄭戩告發(fā)滕子京在涇州濫用官府錢財,監(jiān)察御史梁堅也對其彈劾,指控他在涇州費公使錢十六萬貫,“其間數(shù)萬貫不明”,隨即遣中使太常博士燕度前往勘察此事。
滕子京恐株連諸多無辜者,將被宴請、安撫者的姓名、職務等材料全部燒光,反倒弄巧成拙,越加難辨清白。其實,所謂十六萬貫公使錢是諸軍月供給費,用在犒勞羌族首領及士官的費用只有三千貫。
“涇州挪用公款案”(后查實純屬冤案)鬧得沸沸揚揚,時任參知政事的范仲淹、監(jiān)官歐陽修等都為其辯解,極力救之。后只被官降一級,貶知鳳翔府(今陜西寶雞市),后又貶虢州(今河南靈寶市)。
正所謂“成也涇州,敗也涇州”,因滕子京主張改革,支持范仲淹的“慶歷新政”,涇州一戰(zhàn)雖讓滕子京加官進爵,但也成為其屢遭貶謫的“政治把柄”。
不久,御史中丞王拱辰再次彈劾滕子京“盜用公使錢止削一官,所坐太輕”。因而在慶歷四年(公元1044年)春,滕子京又被貶到了更為偏遠的岳州巴陵郡(今湖南岳陽一帶)。
幸得范仲淹、歐陽修相救,方未處刑,僅貶官已,于是就有了《岳陽樓記》開篇耳熟能詳?shù)?strong>“慶歷四年春,滕子京謫守巴陵郡”。
其時,僅僅一年后,范仲淹推行“慶歷新政”遭到保守派賈昌朝、陳執(zhí)中、王拱辰等攻擊而失敗,于慶歷五年(公元1045年)由參知政事貶謫為鄧州(今河南南陽市)知州。
熾焰之曲:岳陽樓之興
上任巴陵郡后,滕子京不計個人榮辱得失,以國事為重,勵精圖治、勤政為民,修筑防洪長堤、重修岳陽樓等受到百姓稱贊。一年多后,境內呈現(xiàn)出“政通人和,百廢俱興”的大治局面。于是,他決定重修頹圮多年的岳陽樓, “增其舊制,刻唐賢今人詩賦于其上” 。
此次大修,慶歷五年動工,次年竣工。滕子京悲喜交集,揮筆寫下《臨江仙》一詞:
“湖水連天天連水,秋來分外澄清,君山自是小蓬瀛。氣蒸云夢澤,波撼岳陽城。帝子有靈能鼓瑟,凄然依舊傷情。微聞蘭芷動芳馨。曲終人不見,江上數(shù)峰清。”
為了讓岳陽樓留芳萬世,他又令人在韓愈、柳宗元、劉禹錫、白居易、張說、張九齡、杜甫、杜牧諸名人詩集中摘出其登臨寄詠者78首等詩文,刻寫于棟梁間并編成《岳陽樓詩集》。
在重修岳陽樓之后,滕子京給好友范仲淹寫了一封信《與范經略求記書》,請他作記,共襄“一時盛事”。信中言之切切:
“竊以為天下郡國,非有山水環(huán)異者不為勝,山水非有樓觀登覽者不為顯,樓觀非有文字稱記者不為久,文字非出于雄才巨卿者不成著······知我朝高位輔臣,有能淡味而遠托思于湖山樓千里外,不其勝歟?當年范公在邊塞所吟詠《漁家傲·秋思》《蘇幕遮·碧云天》,僚屬至今記憶猶存。謹以《洞庭秋晚圖》一本,隨書贄獻,涉毫之際,或有所助,干昌清嚴,伏惟惶灼。”
隨信還送了一幅《洞庭秋晚圖》,供范仲淹參考,說是“涉毫之際,或有所助。”范仲淹是蘇州吳縣人,小時常去太湖玩,之后母親改嫁,又隨繼父來到洞庭湖畔的澧縣和 安鄉(xiāng)縣 讀書,所以對太湖、洞庭湖的風雨晴晦、市井民情最熟悉不過。
二人相繼貶謫, 同是天涯淪落人 的范仲淹,借樓寫湖、憑湖抒懷,真正的意圖是對摯友的婉轉規(guī)勸,惟恐再度招來禍患。就在《岳陽樓記》中規(guī)勸他應有以天下為己任的人生觀:
“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 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 ”。
范仲淹可謂苦心孤詣,深知重修岳陽樓花費頗多,擔心有人再次借此彈劾,所以在文章開篇就用 “政通人和,百廢俱興” 來對其政績予以肯定頌揚,以對其力證,也相告世人滕子京重修名勝岳陽樓實為興岳之舉。
范仲淹與滕子京由科考相識到涇州之戰(zhàn)相助,在朝堂上真言直諫,在新政上同道并行,在戰(zhàn)場上并肩殺敵,在宦海中起落沉浮,建立起了榮辱與共、情同手足的友誼,可謂是“吾誰與歸”的真正知己。
千古巨作《岳陽樓記》一經問世便轟動朝野、舉世驚嘆,不但使岳陽樓名聲鵲起,也讓滕子京重新進入仁宗視野。慶歷七年(公元1047),滕子京由于治巴陵郡有功,被調任蘇州知府,上任后不到一月逝于此。
《宋史》評價道: “宗諒尚氣,倜儻自任,好施與,及卒,清廉無余財。”
范仲淹在《天章閣待制滕君墓志銘》精辟褒揚老戰(zhàn)友: “君知命樂職,庶務畢葺。”
歐陽修于《偃虹堤記》亦高度贊賞滕子京: “滕侯志大材高,名聞當世。方朝廷用兵急人之時,嘗顯用之。而功未及就,退守一州,無所用心,略施其余,以利及物。”
頗為巧合的是,滕子京榮升終老之地蘇州,正是范仲淹的家鄉(xiāng);而范仲淹的長眠之地,則在滕子京家鄉(xiāng)洛陽城外的伊川縣萬安山。
也許這只是地理范疇上的平常巧合,卻更是冥冥之中二人真摯之誼的又一程滄海之始。
高山流水,知音相續(xù),生生不息……
參考資料:
1.[北宋]范仲淹《岳陽樓記》
2.[北宋]范仲淹《天章閣待制滕君墓志銘》
3.[元]脫脫等《宋史·卷三百三·列傳第六十二》(1974年中華書局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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